张亮在整理自己的送餐车。
张亮向记者展示他的配送“战绩”。
很难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整体描述记者眼前的这个男人。
1991年出生的张亮是黑龙江省绥化市人,在天津已工作、生活了9年。这9年里,他卖过房、端过盘子,现在是一名外卖骑手。在和记者的交谈中,张亮的眼睛一直瞄向远方,讲述着他的故事——
张亮的童年并不幸福,从眼神中能够看出那段经历是暗灰色的。
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童年的阴影,才让他格外珍惜自己的小家庭,2021年末,他当上了爸爸。每当提起儿子,他的目光里总会闪烁着父爱的光芒,这个光芒是暖色的。
东北汉子,骨子里带着耿直的基因,张亮说起话来带劲儿,送餐途中每当看到别人遇困,他总能挺身而出、搭一把手。此时,刚强爽快的张亮,眼神中又透着侠义的红色气质。
黝黑的面庞下,张亮看上去有些桀骜不驯,但遇到刁难的客户,他不得不收起锋芒。年纪轻轻时就出来打工,摸爬滚打这些年,他体验了人情冷暖,青春的棱角已磨平,他会用最“爷们儿”的方式化解心中的不悦——很少抱怨,脾气压不住时就找个没人的角落喝瓶啤酒,甚至掉下眼泪。而哭过之后,又继续前行。
又到岁末年关,张亮想家了。探望患有抑郁症常年住院的母亲,再有给父亲上坟,这是促使张亮回老家的理由。但遇到新冠肺炎疫情反扑,回家这件事反而变得不那么纠结了。本期视点栏目,就来讲述这位外卖骑手、一个男人的故事。
一路送餐一路行善
在京剧脸谱里,通常用红色表现忠勇侠义,这种红色在张亮的眼神中是能够看得到的。就拿送餐途中救助受伤大妈这件事来说,小伙子就够仗义!
傍晚时分,总是外卖骑手一天里最忙的时间段。去年初春的一天,张亮如往常一样忙碌。他取上奶茶,放在后备箱里,脚下像是长了眼睛,精准地踢上脚蹬,抢抓时间向着客户家的方向奔去。外卖骑手们深谙“时间就是金钱”这一职业规则。
当他骑行至北辰区辰昌路与龙武道交口时,发现路中央围着一圈人,难道发生交通事故了?张亮赶忙上前“凑个热闹”。这时他发现一辆汽车旁有位大妈躺在地上,或许是受到了惊吓,已有些神志不清。面对此情此景,张亮已把送餐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,赶忙把电动车停在一旁上前询问。围观者众,但直接上前帮助大妈的人却不多,“大妈,您醒醒!大妈!您知道家人的电话吗?我帮您打个电话。”在张亮的一声声疾呼中,大妈渐渐恢复了意识,把老伴儿的电话告诉了他。此时,张亮一气呵成做了两件事,他拨通了大妈老伴儿的电话,并叫来了120急救车将伤者送往医院。望着远去的急救车,张亮知道老人脱险了,此时才回到外卖骑手的本职工作中来。可一瞅手机,订单即将超时,他赶忙骑上电动车向着目的地奔去。
故事至此,似乎告一段落。但大妈却没有忘记这位救她的外卖骑手。在事发20多天后,大妈找到了海河传媒中心的记者,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找到这位好心的外卖骑手。经过记者的多方努力,警方提供了当时的事发影像,又通过几家外卖平台多方寻找,这位送餐途中救助大妈的外卖骑手才终于找到了。
一时间,张亮在送餐途中救大妈的故事在公司内部传开了,公司特意颁发给他“仁爱正直、模范骑手”的锦旗和奖状。手捧着奖状、望着锦旗,小伙子笑得是那般灿烂。
一个月之后,这位“仁爱正直”的小伙子又多了“拾金不昧”的好品质。这件事发生在儿童医院龙岩院区的对面,张亮在送餐途中发现小区门口有个钱包,他赶忙捡起来。打开一看,里面除了各种银行卡外,还有一沓红彤彤的现金。就在此刻,身边杀出个“程咬金”,夺过钱包硬说是自己的。张亮见情势不妙,又从对方手中把钱包夺了回来。他平日里在外奔波,经得多、见得广,遇到这种事咋可能听他一面之词?“我打110,请警察来,如果警方经过详细调查确认是你的钱包,那原封不动地还给你。”张亮一边和对方周旋,一边拨通了电话。眼看外卖小哥动真格的,这位“程咬金”见大事不妙,灰溜溜地走掉了。
如何找到钱包真正的主人呢?张亮从中发现了一张剪发卡,通过卡片上的电话联系到理发店,又通过理发店登记的资料找到了失主本人,在警方的见证下物归原主。
这时,就会出现一个选择,失主如果用现金向拾金不昧的张亮表达感谢,他该不该收?张亮再三推让下最终收下了200元。这200元有两层内涵,既有感谢也有补偿,毕竟外卖骑手没有底薪,他们所有的收入都要靠时间去换取。在等候失主的过程中,张亮确实耽误了好几笔订单。
在张亮看来,每天在路面上行走,遇到的事情也是林林总总,有时仅仅需要拨打一通电话,就能给遇困者带来温暖;而每一次送出温暖后,都会有成就感。这或许就是张亮追求的那种舒坦。
当社会还在为“老人摔倒了扶不扶”的问题进行讨论时,张亮用实际行动给出了明确的答复——遇到困难者,一定要“扶”。“我就是一个‘穷小子’,一个外卖员,也没啥值得讹的。大不了你跟我走、跟我住,我吃啥、你吃啥。”张亮说,“再说,我总要相信人心向善。讹人的人毕竟是少数,不能只放大它,而忽略了人性中的温暖。”
用脚步撑起温馨小家
温暖!对于张亮而言,2021年就是温暖的,这一年他当上了爸爸。如今孩子已3个月大了,按照天津人的习俗,即将迎来“百岁”。随着孩子的降生,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份责任,“虽然我只是个外卖骑手,没啥大本事,但我要给我儿子创造幸福的生活。”张亮每当说起小家伙,总会嘴角上扬,眼神里闪烁出光芒,那种光芒也是温暖的。
张亮打开手机给记者看,自从孩子降生以来,他就暂时把送外卖这份工作放下了,标注送单量的柱形图都为零,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没有任何收入了。这几个月他安心地陪在妻儿的身边,尽一位丈夫、一位父亲的责任。
说起自己的老婆,张亮很感慨。夫妻二人离开家乡,在外地相依相伴,为生活不停地打拼。“别人娶媳妇都得准备像样的嫁妆彩礼,我的家庭条件摆在这里,老婆也没找我要。你说我是不是得对人家更好?”张亮像是在问记者,更像是在扪心自问,“家里没人照顾老婆和孩子,我这几个月干脆就不跑外卖了,专心陪护。虽然没赚钱,但至少有我在,他们娘儿俩就能安心。”
责任,照顾老婆和孩子是责任,赚钱养家是更大的责任。张亮太清楚这一点了。眼看着孩子即将迎来“百岁”,张亮重新披上“战袍”,骑上电动车,回归老本行,用车轮换来孩子的奶粉钱,用脚步撑起这个温馨的小家庭。
2013年时,张亮游历过多个城市后,最终留在了天津。他在牛奶厂打过工,那时过着昼夜颠倒的作息;后来又到中介机构卖过房,每天带着客户看房选房;接下来,又在餐馆端了三年的盘子;当他发现外卖行业有钱赚时,便投入到这一行当。3年前,外卖行业客单奖励高,一个月收入1.5万余元,张亮着实享受过一段滋润的日子;但近一年,平台对于外卖骑手的考核标准提升了,相应的补贴也锐减,每个月收入维持在6000元上下,特别是遇到的客户形形色色,一天跑下来总会遇到几位不理解外卖小哥的客户。
就说雨雪天气,正是外卖订单的高峰时段,路面湿滑,走路都可能摔倒;但外卖骑手却要抢时间,唯恐客户投诉。毕竟投诉直接关系着自己的收入,摸爬滚打一路送餐,到头来再遇投诉,扣掉罚款,得不偿失。这时,张亮就会再三跟客户解释,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地拜托对方给个好评。
“平台管理严格,一些商户不配合,再加上客户要求高,几方夹击下,最为难的就是我们了。”张亮说。依他的脾气,如果遇到刁难的客户,绝对“不惯着”;但这种愤怒只能走心,不敢流露出来,还要满脸赔笑,再三解释。一段时间下来,他的内心就会失衡,抱怨、委屈如潮水般奔袭而来。
男人的委屈如何排解?小小的委屈发到骑手群里,大家一说一笑,就可化解;遇到难以释怀的压抑,他不会向太太倾诉,只会一个人找个没人的角落,举起一瓶啤酒一饮而尽。随之而来的有可能是泪水,一段段委屈如过电影般在内心上演,越想越委屈,但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。哭过了也就发泄透彻了,擦擦眼泪,骑上电动车,再接几张夜宵单,把这些天亏损的补回来,也算是给太太、给这个家一个交代。
待到春暖花开时再回家
张亮有两个家,一个家在1100公里外的黑龙江绥化,那里唯一值得他惦记的人就是母亲,当然还有已经离开人世的父亲,除了父母,那个家已离他渐行渐远;另一个家则在天津,有太太、孩子,虽然仅仅是一间不大的出租房,但这里有温暖,特别是小家伙的到来,也为这个家增添了不少的欢笑。
荣升“奶爸”的张亮,望着自己的儿子,总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自己的童年。那段经历是灰蒙蒙的,难以散去。
张亮说,自己的童年像是一部悲剧。年少时父亲就去世了,自从父亲离开后,这个家就变得不那么温馨了。家里有四个孩子,经济条件难以支撑起这个家,于是他就像被拐卖了一样到了河北省。当他意识到时,便想方设法要离开那里。2002年冬天,在好人的帮助下,他开始了“大逃离”,那一年他11岁。颠沛流离的童年,使张亮没读过几年书。历经两年辗转到家,他就到了小学毕业的年龄,再也没有继续读书,而开始种地。看看张亮的手掌,每一个指甲都超出常人大小,这是年幼就干农活给他留下的烙印。
自从来到天津,9年里,张亮从没有回家过年,唯一值得他惦记的人就是自己的妈妈。妈妈患有抑郁症,常年住在医院里。为了给妈妈换个环境,张亮曾把她接到天津生活了一段时间,但母亲还是无法适应,不得不回到绥化的医院。
9年里,张亮每逢清明节都会回家祭扫,跪在爸爸的墓地前,汇报这一年的成长得失。之后,就会立即返回天津,几乎不在老家停留。他不想听到邻里间嫌贫爱富的议论,更不愿被亲戚们指指点点。
春节不回家,清明赶回家,这似乎成了张亮的习惯;但每到年终岁末时,仍旧会从内心泛起波澜,在回家与不回家之间犹豫。明知道不回家过年已成习惯,但也要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。
张亮说,妈妈还在住院,医院是封闭式管理,疫情尚未结束前是无法前去探望的,那回家还有什么意义吗?再有,目前天津的疫情形势比较紧张,留在天津过年是最好的选择。有了这些理由做支撑,张亮这次不再纠结了。
“赶到清明时,春暖花开了我再回家。趁这个机会多赚点儿钱,回家跟我爹汇报时,也不那么寒碜了。”张亮笑了,眼里却含着泪花。(津云新闻编辑刘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