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将食品送到留观人员房间门口。
医务人员按照不同旅客的需求,配备生活物资。(杨健提供)
在隔离点里,医务人员在收集留观人员丢弃的垃圾。
1月24日零时起,天津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。从那一刻开始,整座城市都在以战时状态、战时机制、战时思维、战时方法,投入到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阻击战中。一级响应后的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,许多人不知道的是,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悄然而至——
当天夜间,马印航空公司OD688次航班将降落在天津滨海国际机场,航班上有31位湖北省籍的旅客。在飞机降落天津后,3名旅客出现了发热症状,其中一位来自武汉市。
武汉!发热!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就意味着:这位乘客从病例集中的地区而来,外表症状已经与新冠肺炎症状高度相似。假如这位旅客是确诊病例,那么飞机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密切接触者。从马来西亚沙巴到中国天津大约飞行5小时15分钟,在这样密闭的环境里,人们被感染的几率会有多高?在当时,每一位参与处置这一事件的人,都捏着一把冷汗。
隔离!根据我国相关法律及天津市启动一级响应的措施,旅客和机组人员必须要集中隔离。在哪儿隔离?隔离前该如何准备?如何把这些旅客和机组人员接到隔离点?隔离之后的工作如何开展?机组成员和部分旅客是外籍人士,涉外问题如何处理?问题繁多,时间紧迫,但每一步都不容有失。
1月25日下午
空气瞬间紧张
天津滨海国际机场坐落于东丽区,按照疫情属地管理的原则,东丽区与机场方面联防联控,实行最严格的措施。
1月25日下午,东丽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接到情况通报。在区卫健委副主任张世玺看来,那一刻,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的味道。“在一级响应启动之时,东丽区已征用酒店作为隔离观察点。”他介绍说,“但OD688次航班的到来又提出了新的课题,飞机上的旅客和机组人员加一起90余人,也就意味着隔离点的客房数量至少要达到100间,才能满足‘整建制’隔离的需要。”
位于东丽区成林道上的一家酒店的客房数量能满足,与主干道有一定的间隔,而且交通方便,周边居民较少、相隔较远;更为有利的是,从这里前往东丽医院、武警特色医学中心和总医院空港医院三家发热门诊都很方便。
“当我们向这家酒店提出征用要求时,酒店里还有其他房客。店方劝退了房客后,老板把酒店全部移交给了我们。到了第二天,酒店经理特意赶来,把库房钥匙交到我的手上,并诚恳地说:‘库房里的物资储备充足,您敞开用’。”张世玺讲述时充满了感激。
接下来,早已枕戈待旦的东丽区疾控中心团队,第一时间全面入驻酒店。“酒店一层设置为半污染区,这里也是医护人员的办公区。从二楼开始是污染区,要确保每位留观人员独立居住,只有未成年的孩子可以和父母一同居住。我们所有后勤保障人员不能进楼,暂时在大院里办公。”东丽区疾控中心主任刘冠松手握酒店的布局图,现场布置,“马上把房卡制作好,当留观人员到来后,他们每5个人一批次走这条路线上楼,消杀人员走在最前面消毒。进入房间后,接下来14天一定要紧闭房门。”作为疾控部门的负责人,刘冠松尽可能把每一处细节都想到。
终末消杀,这是新冠疫情期间老百姓刚认识的一个词,但在疾控中心专家来看,这是他们工作中最有价值的一项。“在旅客到达之前,务必把整座楼做一次终末消杀,多长时间能完成?”刘冠松要求工作人员18时前必须做完,这是硬指标,得给开窗通风留出时间。隔离观察点的准备工作紧张进行着,而对人的要求也在同步展开。他要求:留观人员到来后,所有进入污染区的医护人员在接下来的14天里一位也不能出来,而非医务人员坚决不允许踏进污染区一步,这就是命令。
1月25日深夜
时间以秒计算
深夜23时43分,OD688次航班平稳降落在天津滨海国际机场,在距离航站楼较远处停靠。
“打开舱门的那一刻,里面是什么情况?实事求是地说,我心里真没底。”刘冠松说起当时的场面,依旧心有余悸。飞行了5个多小时,有没有体温异常的乘客?机上旅客能否做到全程戴口罩?这期间人员是否有过走动?是否摘下口罩进餐饮水了?每一条都可能攸关全航班人员的健康。身着防护服的疾控人员先登机,对每一个人做体温初筛。这时,120急救车就在飞机旁守候,机上一旦出现发热患者,就要立即被送到发热门诊做进一步检查。
“经过初筛,机上有79名旅客及13位机组人员,这92人里有3名旅客体温异常。”刘冠松说,“其中有一位武汉市民出现了发热症状,他会不会已经被感染了?病毒会不会已经在旅客中间扩散开来?是否已经‘爆雷’了,只是我们暂时还不掌握?”
“我当时已经想到了最差的结果。”最差的结果是什么?刘冠松摇摇头,他不忍说出口。
送走了发热患者,其他旅客每5人一组依次下机。凌晨的停机坪上,流行病调查人员对每一位旅客做基本的流调登记,这时我们才弄清楚为什么湖北省籍的游客会搭上飞来天津的航班。原来,这批湖北游客是1月19日出发前往马来西亚度假的,人在旅途,突然听说武汉因为疫情严重“封城”了。原定从马来西亚飞回武汉的航班取消了,这批旅客只能寻找任何一个回国的航班。虽然这班飞机飞往天津、虽然津汉之间相隔1100公里、虽然人到天津离家还远,但能够回国,他们的心就已经到家了。
“这一夜,我脑子里就像装了一块秒表,每一项工作都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。工作组所有的同事都从各自专业的角度展开着工作。这边做调查的同时,旅客行李已经安排好;那边通知我,隔离点已经具备入住条件。”张世玺被同事们称为“场控”。
忙了一夜,早上6时许,这批旅客被大客车接到隔离观察点,事先他们已经知道了未来14天的注意事项。下车后,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流程进行。旅途上熬了十几个小时的人们,终于有了歇脚之处。此时是1月26日8时,隔离期正式启动。
1月26日
发热患者确诊
一夜的忙碌,旅客的身份已经变成了留观人员,他们各自回到房间休息,而工作人员却一直忙碌着。东丽区中医医院接下了这一隔离点的医护保障任务,副院长杨健率领他的12名队员进驻。
当天18时,我市新增1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。该男性患者,71岁,长期居住在武汉。经市专家组确诊为我市第14例病例,为重症病例,转至海河医院治疗,他正是航班上那位被高度关注的发热旅客。
张世玺是第一时间拿到疫情通报的,稍稍平稳下来的心瞬间又提了上去,他凝望着这座隔离大楼忧心忡忡。刘冠松虽然事先料到了这一情况会发生,但确诊消息发布后,他的心还是不禁揪了一下。“按照我们流调结果显示,除了确诊老人外,他的老伴儿、两个儿子、两个儿媳及三个孙子女,一家9人在这架航班上。如果说其他旅客仅仅是飞行途中与老人有过接触,那这些亲人全程都陪在老人身边,他们太危险了。”刘冠松说。
东丽区疾控中心随即通报了疫情防控预案,接到通报的杨健对医护人员着重部署,一旦武汉老人的家属出现发热症状,在处置过程中,既要确保其他留观人员不被感染,也要确保医护人员不在工作中被感染。都说福祸相伴,在老人确诊的同时,有一条好消息传来,机上另外两位发热患者已经被排除,他们被送回隔离点继续观察。
马印航空公司执行此次飞行任务的机组成员7人,另外还有6名备勤人员计划飞回马来西亚,他们全部是马来西亚籍。航空公司最初希望将旅客送抵天津后,备勤机组人员随同飞机原班返回。张世玺说:“外事无小事,我们立即向相关部门进行了汇报。在已经有确诊病例的情况下,这些外籍机组成员能否离开中国?”
“如果有相关法律做支撑,我们可以放行。但依照中国的法律及天津市启动一级响应的措施,他们就得在津隔离。”张世玺坦言,“放行对于我们来说是‘减负’,可是一旦他们被传染,造成了国际影响,那后果可就无法估量了。”
1月27日
确诊者家属发烧
“老人的两个儿子同时发烧了,体温38.3℃,急救车马上到。”全副武装的杨健站在隔离大楼里,隔着玻璃给张世玺打着电话。“不要走前门,酒店有个后门,一会儿救护车直接开进院,从后门直接上车。”张世玺布置着病人的运送路线。一旁疾控中心的消杀人员已经准备好,待病人出发后,他们使用过的房间及行经的路线要进行终末消杀。
记者站在第一现场看着这番“硬核”操作,那种急迫感令人窒息。记者看到:120急救车到了,两位发热患者可以自行上车;他们虽然有口罩遮住了脸,但无神的眼睛里透出一股虚弱感。真正开始隔离才第二天,已经出现两例发热患者,接下来的未知令人揪心。
在当天上午,一些留观者已经出现了轻微的浮躁情绪,特别是想到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周,并且不能出门,人们心中的烦躁情绪开始涌动。张世玺对记者讲:“隔离观察期间,最需要重视的就是留观人员的情绪波动,3天、7天、10天都是关键点。稳住他们的情绪,让他们安心隔离观察,这一点我们有预案。”可是从当天下午开始,当留观人员看到救护车将两位发热患者送出隔离点后,整座大楼一下子凝固了。虽然住着百余人,但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儿声音,那种安静令人感到不安。
1月29日早上6时,新的疫情通报传来。老人41岁的小儿子,被专家组确诊为我市第25例病例,为普通型病例。老人的大儿子虽然出现发热,但核酸检测为阴性,暂时无法确诊。
紧张、压抑、不安、焦虑……一时间多种情绪掺杂在这座隔离点里。而在大楼外,张世玺也很着急——春节加上疫情,商铺都关门了,100多人的饮食问题如何解决?调查中还了解到,旅客及机组成员在饮食方面有特殊诉求,只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资源,给留观人员备好餐食。“领导,我们可以点外卖吗?”“杨院长,我现在有点紧张。”“这几天我们这里没有再出现新病例吧?”“我们从热带的马来西亚来,穿的衣服都很薄,能否为我们添加一些衣物?”
张世玺说:“问题源源不断而来,只要是正当需求,我们都尽力满足。”看到留观人员的大名单中,有旅客恰逢生日,杨健提议给这位旅客举行一场别样的“生日会”,隔着屏幕送祝福也暖人心。天天盯着手机屏幕,大量疫情信息让人不好消化,一本本纸质图书送到了房间门口。每日躺在床上慵懒不堪,医护人员现场拍摄短视频推送到微信群,人们看着身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正在打八段锦,也跟着一起运动。“我理解这14天闭关的日子确实难熬,但难熬咱也得一起熬啊。”杨健在微信群里安抚着大家。
2月2日
新病例出现
老人大儿子的病情始终悬而未决,已经出现了发烧症状,而且是两例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,但核酸检测结果一直是阴性。就在大家为此忧心之时,2月2日清晨,老人9岁的孙子也出现了咳嗽、发热的症状,120急救车随即将他送往东丽医院发热门诊。2月3日,这叔侄俩被确诊为本市第54例和第59例确诊病例。老人一家9口人,4位男丁已被确诊。
杨健告诉记者,老人一家一直没有加入微信群,但不能让他们成为隔离点里的孤岛。他专门给这一家人组建了一个群,家人们的消息也不对外公开。家人们说:“好在目前病毒还在我们家人中间传播,没有传播给其他旅客,但我们心里还是觉得不安。”杨健回复说:“不必自责,疫情来袭,谁也不愿意看到传播。我们面对的敌人是疫情,而不是我们的亲人。”
“已经确诊的家人,现在海河医院有医护人员夜以继日地治疗。而我们身在隔离点的家人,也有医护人员在照料。大家不必担心,身体出现不舒服,我们就在你们身边。”
“千万别灰心,你们都是家中的顶梁柱,你们倒下了,老人怎么办?你们都年轻,康复得快,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,对医生有信心,好吗?”
“有困难就找我,都说风雨同舟,我们都在这条船上,风雨来了我们得一起扛啊。拿天津就当家,拿天津人就当亲人,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”
一句句话语温暖着人心,也让这一家人坚定信心勇敢地往前走。2月19日,9岁的小家伙出院了,住院期间不仅得到了医疗和生活护理,医护人员们还给予他良好的心理护理,好消息这不就来了吗?
记者也在追问这样一个问题。截至OD688次航班乘客和机组人员结束隔离,该航班上总共有4位病例被确诊,而他们是一家人,其他乘客均没有被感染,这是不幸中的万幸。之前,最让人揪心的事没有发生,这究竟因为什么?有什么经验可以总结吗?
综合东丽区卫健委副主任张世玺、东丽区疾控中心主任刘冠松、东丽区中医医院副院长杨健三人的观点,他们第一句话都提到了“幸运”。好在飞行全程旅客们都佩戴了口罩;好在及时处置把密切接触者隔离了起来,避免了病毒进一步传播。“我们试想:如果不是这样大规模的隔离,不是一步步按照操作流程进行,对已发病的患者疏于管理,那后果肯定不是这般‘幸运’。”刘冠松感慨道。
2月9日
解除隔离了
2月9日,对于OD688航班的大多数旅客和全体机组成员来说,是值得纪念的日子。这一天他们圆满地度过了14天的医学隔离观察期,身体健康地走出了那座大楼。
“这些留观人员在隔离,家里人真是万分焦急。2月9日早上8时正式解除隔离,从凌晨就有家属开着车过来接了。”张世玺说,“有家属说,能否现在就把家人接走?我笑笑,当然不行,1分钟也不能少,这是容不得商量的。”
8时刚过,他们手捧鲜花,拿着粉红色的《解除定点医学观察通知书》,拍下了合影。14天的隔离,大家戴着口罩,医护人员更是闷在厚厚的隔离服里,大家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,彼此只能通过声音分辨出对方。当解除医学隔离观察后,大家凭借声音,认识了对方,一个拥抱,一次握手,一声感谢,一脸笑容。
在欢送仪式上,张世玺向所有的留观人员诚恳鞠躬表示感谢;也对13位马来西亚籍机组成员、3位玻利维亚籍旅客表示感谢,感谢这些外籍友人对中国疫情防控的支持。马来西亚籍的乘务员对张世玺说:“起初我们不太了解疫情的严重性,难免会有一些紧张和担心。但时间久了,我们发现中国的医护人员太贴心了,不仅送来了生活用品,连棉衣都为我们准备好了。这个春节在天津过得太暖心了。”
简单的欢送仪式结束了,天津的旅客被家人接走,其他省市的乘客转乘其他交通工具离开,马印航空OD688次航班的机组人员们也踏上了回国之路。但飞机上那些武汉旅客提出了新的问题:虽然我们解除了隔离,但目前武汉疫情还很紧张,我们能留在天津吗?
“那有啥不能的?能!我们东丽区负责兜底保障!”张世玺对他们说。东丽区一家酒店特别对这些武汉乘客开放,以暖心的价格提供住宿。“各位就踏实地住在天津,你们在天津有‘亲戚’了,有困难就找我们。”张世玺送别他们时说。
这些天,人们都在讨论,“网络欠天津人一个热搜”。在一级响应启动的第二天,天津就打响了这样一场战役。事后,记者问张世玺:这场战役结束后,您的感受是什么?他用了一个成语——胆战心惊。“我最担心的就是在隔离观察点内出现聚集性传播。”张世玺说。在我们看来,之所以要隔离观察,就是时刻准备着应对新发疫情。为什么担心传播?一旁的刘冠松说:“隔离点是要让已经被感染的患者得到及时的救治,避免他们再传染给别人;同时也要让未被感染的人,不会在隔离点居住期间被感染。”
这场战役打得漂亮,关键就是控制了疫情的传播,让更多旅客紧张而来、平安而归。(津云新闻编辑刘颖)